57、月落日升_三国有个谢夫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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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、月落日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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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孙权一路狂奔至马厩,扯了一匹马便翻身骑上,谢舒拦在马前道:“等等,带上我!”

  孙权将她一把捞起放在身前,喝了声“驾”,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浓黑如墨的夜色之中。

  此时更已深了,吴县的街上伸手不见五指,唯有漫天扯落的雨丝迎面沙沙地打在脸上。谢舒的心里似是乱成一团,又似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想,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暗夜里,像是清脆的鼓点,孙权的热泪滴在她的肩头上,一直烫进心底。

  从孝廉府到将军府短短的几里路程,几乎是转瞬即到,隔得还远便能看见将军府内灯火通明。孙权纵马入府,穿过几道门,一直蹿上了前殿的台阶,才勒缰下马。

  门外的廊下已聚集了一群人,多是身着朝服,头戴通天冠的江东臣子。谢舒无心细看,随着孙权进了殿,只见殿内侍婢医倌正往来奔忙,孙策仰面躺在卧榻上,原本清俊朗逸的一张脸如今却被白布层层包着,鲜血浸透布巾染红了枕席。大乔跪在榻边哀哀地哭着,像是一株风雨中无力颤抖的兰草。

  谢舒扑到榻前,怔怔地看着榻上的孙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明明心中难过得要死,眼底却干涩得紧。孙权在她身旁呜咽着唤道:“大哥!大哥!”

  孙策还昏迷着,孙权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,孙策也毫无知觉,一双狭长俊美的凤目紧闭着,因着受伤失血,面色惨白如纸,却衬得两道眉峰上挑的英眉愈发浓黑耀目。

  孙权见孙策没醒,便擦了把泪,转头问大乔:“大嫂,绍儿找着了么?”

  大乔流泪点头道:“找着了,只是不知怎地,一直睡着,我怎么也叫不醒他。”

  孙权对谢舒道:“你在这儿陪着大嫂。”起身在殿内抓过一个医倌,问道:“卓石呢?”

  那医倌见他双目血红,吓得扑地跪下了,道:“方才吴老夫人晕过去了,卓医倌正在内室里看诊。”

  孙权道:“去把他给我叫来!”

  那医倌连忙起身,连滚带爬地去了,不一会儿便引着医倌卓石出来了。孙权焦急道:“母亲怎样了?”

  卓石道:“老夫人悲伤过度哭晕过去了,属下方才

  已施了针,想来没有大碍。”

  孙权又道:“大嫂说绍儿睡着了,却一直唤不醒,是怎么回事?”

  卓石微微蹙眉道:“孙公子似是被人灌了迷药,他年纪太小,药又下得极重,只怕得昏睡几天,但好在性命无虞。”

  谢舒和大乔听孙权在旁与医倌说话,便都转头望着他,孙权对上她二人的目光,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那大哥呢?”

  这句话出口轻飘飘的,孙权却下了极大的决心,只怕问出不好的结果。果然卓石叹了一叹,摇头道:“请孝廉节哀。”

  卓石医术精绝,虽不如同时代的华佗和张仲景名气大,但亦是青史有名。三国志有载,建安十九年孙权亲征合肥新城,与魏将张辽在逍遥津遭遇,力战不敌。凌统拼死护卫孙权撤退,身受二十余创,幸得卓石救治,才保住了一条命。

  如今连他都如此说,可见孙策的确是救不得了。谢舒的一颗心沉到了底,大乔复又失声痛哭了起来,孙权怔在原地,目中不知不觉地滚下泪来。

  这当口孙策却轻轻呻吟了一声。殿内乱糟糟的,孙权站得远,大乔正哭得伤心,只有谢舒听见了,连忙唤道:“孙将军?”

  孙策微微睁了眼,大乔和孙权见状都挤到了榻边。孙策的喉头艰涩地动了动,半晌,才轻声问道:“绍儿呢?”

  大乔泪落如雨,攥紧了手中的绢子,拼命压抑着就要冲口而出的呜咽,道:“绍儿找到了,他贪玩,藏到林苑的山洞里去了,现下已没事了,你放心就是。”

  孙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,道:“没事就好。”又幽幽叹道:“可惜,我再也见不到公瑾了。”

  他仰望着空荡荡的殿顶,目中一片灰败,像是霜雪过后衰草伏倒的原野,一丝生气也无。孙权分明想哭,却勉强笑道:“怎么会?义兄已经得了消息,过几日就回来了,大哥可得好生养着,莫让义兄担心才是。”

  孙策艰难地摇头,道:“让他不必回来了,等我一死,江东势必大乱,他得在巴丘守着,好好看着刘表和黄祖。”

  孙权闻言落泪,却仍强撑着笑道:“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,卓医倌已说了,你的伤没大碍,过段时日就能好了。”

  孙策淡淡地

  笑了笑,却牵动了颊上的箭伤,那笑便僵在了他毫无血色的唇边。孙策叹了一声道:“你不必蒙我了,方才医倌的话我都听见了。”

  大乔终于忍不住失声哭道:“伯符,伯符,你不能死,绍儿还那么小,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?”抓起孙策的手,摁在自己的小腹上:“你摸摸,伯符,你摸摸,我怀了你的孩子!先前我与你闹别扭,一直没有告诉你,以后我一定乖乖的,再也不惹你生气了,求你不要丢下我们!”

  孙策的目光稍稍亮了些,问道:“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  大乔哭道:“已经快两个月了。”

  孙策轻轻地抚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,微笑道:“是么,真好。”

  箭上的毒已入血,孙策浑身无力,从前能力拔千钧、斩将破敌的铁打似的身子,此刻却衰弱得像是一蓬干枯的苇草。孙策没摸两下便虚弱地放了手,闭目喘息片刻,道:“就给他取名叫孙奉吧,不论是男是女,都叫孙奉。”

  大乔拼命点头:“好,好,就叫孙奉。”

  孙策道:“可惜我不能看着他出生了,原本我还答应了绍儿,等他长大了带他去打老虎,如今也做不到了,我真不是个好父亲。”孙策说着话,眼角有泪光一闪,像是天际的流星,倏忽划过他苍白英俊的脸庞,没入鲜血浸染的白布中,再不可见。

  大乔已哭得说不出话了,孙权背过脸去不忍再看。孙策抬手拭去大乔面上的泪,道:“别哭,大乔,你很好,是我对不住你。若是有来生,不要再嫁给我了,找个肯疼你爱你的人吧。”

  大乔哭道:“不,当初在庐江,是我求着要嫁给你的,我不后悔!以后生生世世,我都要嫁给你,你可不许赖!”

  孙策的目中闪过一丝宠溺,微笑道:“好,我不赖。”

  殿内静极了,医倌侍婢跪了一地,只闻得孙策低微的说话声和大乔的饮泣。孙策的精神越来越不好,他休息了片刻,才攒足了力气,挥手道:“你们都出去吧,我有话对舒儿说。”

  谢舒闻言一怔,大乔和孙权也愣了。大乔侧首看了看谢舒,略有几分不情愿,孙权只得起身扶着她出去了,殿内的医倌侍婢也随之退了个干净。

  此时孙

  翊也已赶到了,孙权扶着大乔出门,恰好与他撞上,孙权忙拉住他道:“你先别进去,大哥正与人说话哩。”

  孙翊急道:“谁在里头?”

  孙权道:“你二嫂。”

  孙翊狐疑地看看孙权又看看大乔,皱紧了眉头。

  殿内谢舒默默流泪,她是穿越来的,孙策于她原本是不相干的人,但她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。孙策看看她,柔声道:“舒儿,不哭了,今后我不在了,你要和权儿好好过。”

  一句话却催落了谢舒更多的泪水,泪滴在枕席上,和孙策的鲜血混在一起,那艳烈动人的颜色,像是梅雨中大朵大朵盛开的木棉。

  谢舒哽咽道:“对不起,我本想救你的。”

  孙策道:“不打紧,这都是命。其实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我戎马半生,早已看开了,死了就能见到你姐姐阿皖了,死了,就不必每日机关算尽、勾心斗角。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,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。”

  孙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谢舒,她因着来得匆忙,鬓发微乱,衣衫未整,晶莹的泪不断顺着她年轻饱满的脸颊滑落,在尖尖的颌下汇聚成越来越大的一滴,像是荷花瓣上将坠未坠的清露。孙策微笑道:“你和她生得真是像,以前我从来不敢好好地看你,如今我就要死了,你过来些,让我看看。”

  谢舒伏在榻边凑近了孙策,孙策的目光温暖而留恋,像是春天里最和暖的风,拂过她的面颊。他白布包裹下的一张脸依旧俊朗如昨,这一刻,世界阒寂无声。谢舒只觉他像是看着自己,又像是看着很远很远之外的另一个人,他的瞳眸幽深,好像能盛得下整个天空的星辰。

  孙策的力气已用尽了,他吃力地抬起手,似是想摸摸谢舒的脸,却最终只是停在寸许开外,半晌,放了手道:“舒儿,你去把案几上的印绶和兵符拿来。”

  谢舒起身来到主位上一看,只见案头上果然并排放着将军印绶和赤金虎符,便捧着送到了孙策榻前。孙策道:“多谢你,去叫权儿进来吧。”

  谢舒最后看了眼榻上的孙策,走过去打开了殿门。只见江东文武都聚在门外,听见谢舒开门的声响,一齐抬头看她。谢舒在人群中对上孙权的目光,

  道:“大哥让你进去。”

  孙权愣了一瞬,拔腿便往殿里走,江东文武呼啦啦地跟在他身后,殿外转瞬间便只剩下寥寥几人。

  此时已近黎明,残月低低地挂在西方的天幕上,黯淡得似乎随时就要隐去,东方却已泛白,一轮红日正自遥远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。

  史载吴夫人孕育孙策时曾梦见月入怀,孕育孙权时曾梦见日入怀。谢舒呆呆看着眼前月落日升的一幕,片刻,只听殿中的孙权忽然厉声呼道:“大哥!”

  他的声音凄厉无比,划破了这日清晨最后的宁静,殿中旋即哀声大盛。谢舒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。

  孙翊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,眼底殊无泪意,他咬牙一字字道:“靠女人上位的东西,我倒要看看,这江东之主的位子,你能坐几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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