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_哀雀的牢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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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  回教室的路上再没人跑过来拦他。云罗混在嘈杂的人群里慢慢走,年轻的男男女女像摇晃的树影,从他身边倏忽闪过,眨眼又失了踪迹。

  耳朵里听到很多闲谈或打招呼,都不是对他,云罗仍出神听着。明明身在其中,听起来却像电视里的背景音。像踏进了这个人间,同时也被排斥在外,有种模糊而舒适的游离感。

  没有多余的目光注视他,这让他感到安全。

  迈出树荫,云罗踏上转向高一教学楼的台阶,朝这个方向走的人明显少了许多,那些潮水一样的杂音渐渐消退下去,四合的楼栋一如他离开时安静。

  想着避开可能还在巡查的教导主任,云罗绕了点远路,从另一边离行政楼更远的楼梯口上去。

  他们教室在五楼,空荡荡的旋转楼梯一圈圈爬上去,绕得他更困了。

  脑子昏昏的,云罗想起早上吃的药。

  周末那次“意外”发烧并不严重,简单的家庭用药就足以退烧,叶宛却好像很内疚。隔天就来了个叶家老宅的医师,那位姓周的老先生很和蔼,先开出了一个月剂量药效温和的药,说后面再配合饮食慢慢调养。小孩子嘛,养养身体总能好的。

  这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。当初他和爸爸也是这样细心滋养她,定时吃药,好好吃饭。可到了该走的时候,季换锦还是没能多留一个春天。

  云罗走会儿神,脚步慢下来,一扇扇教室前后门磨磨蹭蹭往他身后退。还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,他抬眼向前看,却见不知怎的,自己班的玻璃窗后仍是一片密闭的深蓝。

  再近几步,教室门也没好好敞开,只隙着一道缝,能隐约瞥见里面昏暗的桌椅轮廓。

  也许是傅雪走的时候忘了拉窗帘。他情绪有些低落,不作他想,径直推开虚掩的门。

  前一天班上有老师刚用了投影,教室另一侧的窗帘也被拉上,严严密密透不出一点光。晃眼只看见里面蒙蒙的一片黑,云罗毫无所察,偏头凭记忆在墙面上摸索一阵,好半天才找到灯光开关。

  经年老化的灯管骤然闪了一闪,突然而至的光线让刚适应黑暗的眼睛下意识闭了起来。他等几秒才敢睁眼,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敞亮。

  再回头,视线却凝在某处不动了。

  他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。

  那人比前后的桌椅都高出一大截,突兀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央。高且挺拔的身形落入云罗眼底,像一座阴森耸立的孤碑。

  宋晏程像是已经等久了,瞥一眼手机,旋即按熄屏幕,随手反扣在面前的课桌上。熟悉的深色棒球帽和夹克外套,男生朝前门的位置抬头,那双漆黑而锐利的眼就从低低的帽檐下露了出来,对上另一人的目光。

  云罗垂在校服裤边上的手指蜷起,一瞬间有些不受控,又想发抖。

 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在送机的宋晏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
  ……叶宛已经走了吗?

  疑问就像海面潮涌绵密的泡沫,在见到那人的瞬间迫不及待涌现,数秒后又尽数熄裂于那人平静的注目。

  云罗睫毛颤了颤,垂下目光,什么也没问,只是安静转身,关上了身后还半开着的门。

  外面的光线转瞬消失,教室里仍静谧亮着。

  云罗朝自己的座位走,步子一如既往地慢。他的视线在那人的注视下无处安放,只好笨拙盯住男生面前的课桌,掩耳盗铃般目不转睛。

  书包里的练习册被拿了出来,摊开摆在他走前还空落落的桌面上。看起来已经被翻过了。

  云罗视线粘上自己熟悉的笔迹,翻开那页是他昨天才做的习题。满篇工整清隽的字迹里,只有右面最后一道大题下面还留着大片空白,显得突兀又茫然。

  作业已经被老师批改过了,旁边敷衍划着一道横杠。鲜红上扬的笔迹让他不合时宜地出神,想起每次数学课上被点到名时那种肾上腺素蓦然飙高的感觉。

  心跳加快,手指冰凉,脊背绷到极致,开始渗出汗。

  就像这样。

  他一走近,就被那人握住了手腕。那只宽厚干燥的手掌仿若丈量,在他腕间严合密封地合拢一圈,又沿腕骨滑下,顺势将发凉的手指纳入掌心。

  宋晏程个子高,学校标配的桌椅下面空间局促,放不进的长腿就往课桌两侧支。他姿态却散漫闲适,也不让开,抓着云罗要往自己腿上坐。

  “手这么冷还乱跑。”那人皱眉,边说边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,另一只手仍握住他的不放,“早上药吃了吗?”

  云罗看他脱下外套,又盯里面卫衣露出来那头花纹吊诡的老虎,不做声,只点头,一张小脸木木绷着,像一台忘了设定语言程序的漂亮机器。

  宋晏程把外套往他肩上披,他也不挣躲,顺从任人抓住手往宽大的袖管里塞。只是两人体型太过迥异,里面裹了件肥大的校服还是显得空荡,衬得他年纪更小了。

  深黑底色的夹克立领遮住云罗细细的下巴尖,领缝里现出点儿颈肉,是陷进污浊中一小团惹眼的白。

  宋晏程垂眼替他把拉链拉到最高,手往下放,把小孩的两只手捉进掌心捂着。

  云罗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,却没为方才的缄默发作。相对而坐好一会儿,那人终于开口,语气反倒带了点莫名的亲昵,好像哄着他似的,“还在生气?”

  “……”

  见他不语,宋晏程又朝他的方向凑,额头抵上额头,“几天没和我说话了,嗯?”

  其实没多久,周末到现在,借着发热的由头和叶宛的关心,他也不过喘息了三四天。

  但恍惚想想,又像是好久了。

  云罗抿着唇不出声,莹白细瘦的脖颈微微弯曲,垂成一道温顺的弧度。妥协到了极致,倒像消极的反抗。

  他不说话,校服下摆里就钻进了一只手。那人体表温度向来比他高,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忽然覆上去,像在小腹上落了一团融融的火。

  “把宝贝顶痛了,”宋晏程在他耳边轻声呢喃,压低的声线沙沙哑哑,听上去几乎有一两分可怜。手上的动作却不停,“哥哥坏,原谅哥哥,好不好?”

  如果云罗对自己的身体再了解多一点,也许就会知道男生揉按的皮肉下面还藏着什么器官。但他毕竟纯稚,只是循着被调教出来的本能握住了那人手臂,在那只手意欲更深入时慌乱地阻拦。

  “别……”

  他眼底还氲着漂亮的湿,憋了半晌,也只憋出一句可怜巴巴的“教室有监控”。

  宋晏程嗯一声,顺势回握上去,捏住他已经温热的指尖凑到唇边亲了亲,云罗就又不说话了。

  逼着人开了口,他若无其事地换话题,“早上让你一起去机场,怎么不去?”

  宋晏程唇角提一下,半笑不笑地,像随口调侃,“保护伞走了不是很可惜吗,你那么喜欢的叶阿姨,要是撒撒娇,她能带你一起走也说不定。”

  “讨好她,比在床上讨好我容易很多吧?”

  他的话半真半假,明明知道季云罗胆子比针尖小,无意吓他,说着说着却又不知不觉变了味。只是做个假设,心头都蓦地刮起了一片燎原怒火,躁得人莫名。

  云罗看着他脸色惴惴摇头。手指还被捏着,他动了动,指尖就蹭过一片炽烫的掌心,犹豫一下没有挪开,而是轻轻搭在了上面。

  宋晏程闭闭眼,再睁开时神色平静很多。

  他摸摸云罗指腹上的软肉,自言自语般喃喃:“这次不走,以后也别走了。”

  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云罗懵懵然。后背抵着的课桌上有什么东西嗡嗡地震起来,一阵接一阵,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响得嚣张。

  云罗回头要看,那人手臂却也伸过去,他余光里只瞥到一闪而过的拒接界面,手机就又被扔回了桌面。

 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近两个月,两人独处时,宋晏程很少在他面前接电话。

  但总有些细枝末节,譬如那人衣领指间残留的淡淡烟草味,偶尔的彻夜不回,还有学校里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,会在某些时刻提醒他,宋晏程身上藏着多少秘密。

  “下午三点我来接你,”宋晏程像被那通电话提醒了什么,忽然道,“你班主任那里我请过假了。待教室里,别乱跑,知道吗。”

  云罗心头没由来地一阵不安,却没能从那人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,犹豫一会儿,小声问他:“要去……做什么?”

  “就在医院做几个常规检查,”宋晏程语气稀疏平常,眼也不眨地撒谎——另一种意义上,也不算是完全撒谎,“体检,比家里的严谨点。”

  他的平静并没能唬住他。听到医院,云罗下意识攥紧了那人勾着他的手指,迟疑地问,“可是……之前不是已经做过了?为什么还……”

  “因为宝贝太瘦了,”宋晏程掂掂他细瘦的手臂,顺手搭上自己的肩,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点,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,“——早点养好身体,再把你养胖点,好不好?”

  干燥冷淡的雪松香,和那人难得的温和耐心。

  他们靠太近了。

  云罗环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了些,在宋晏程凑更近之前微微垂下头,乍一看像是在思考,但宋晏程看到了他眼中熟悉的恐惧。

  难得不是对他,是对那份神灵的馈赠,一朵开错地方的花。

  宋晏程静静注视云罗白了几分的脸,多看几眼,也低下头,尽可能放轻了声音,像怕惊走一只懵懵落进陷阱的鸟。

  “那里是私人的,很安全,不会有多余的事让别人知道。”

  语气是平静甚至低柔的,听上去很有镇定人心的力量,云罗怔怔抬头,眼中多了点害怕无措以外的情绪,终于肯回望他。

  宋晏程顿了顿,意有所指道,“……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,对不对?”

  ——不。那本该是他一个人藏到孤老的秘密。

  但他没法儿说这话。

  说不出话,只能呆在原处,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猎物,任那人凑过来,鼻尖抵着鼻尖,捏住下巴张开嘴,和他接了一个温柔缱绻、水声啧啧的吻。监控、摄像头、随时可能出现的教导主任……霎时都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了。

  他被拖回了和那些晦暗夜晚中相似的,那人以口舌浇铸的情欲漩涡。

  云罗被他勾住舌尖,尝出一点浅淡的烟草苦味。

  “胆子这么小……”

  一吻完毕,宋晏程像是亲不够他似的,又啄了啄他湿润晶亮的唇角。云罗什么也没说,他却好像很满意,与他亲昵地厮磨低语,“……但是很乖。”

  “下午也乖一点。”

  “哥哥给你买你喜欢那家的栗子蛋糕,好不好?”

  被拥进怀里,云罗闭上眼,再轻不过地点了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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